愛丁堡的一月憂鬱

乍聽到January Blue這個詞的時候還真不明白,一個月中有四個Monday Blue就已經夠多了,英國人一整個月的憂鬱又是從何而來?

不算長的耶誕假期正式宣告結束,天氣逐漸像陰雨台北般的惡劣,陽光不露臉的時候我也把臉色鎖得緊緊的,低頭把步伐拉得大大地不願在路上駐足;以為用不到的傘終究像毛帽圍巾手套一樣成為出門必備,雨險險地下著。

新的學期以一種殘暴的高壓姿態向我傾軋而來,我不斷地質問自己的發聲位置,在不高不低、不英不台的縫隙之中喘息著謀求生路。春天還遙遠,學成歸鄉路迢迢,於是我終於明白整個一月的漫長憂鬱從何而來。

有時候我常常想起剛到愛丁堡的日子,是早晨醒來仍可見幾絲陽光的明亮秋日,三大箱行李還飄流海上,也未有幾人知道我的地址。書架上只有幾本在隨身行李中非帶不可的書,空白的牆上還沒有各地捎來的明信片問候,衣服穿來穿去就是那麼幾件,房裡各個角落都空空的,跟心裡一樣。(畢竟當初可是拼了命似地要揚棄那不能言說的什麼而跑出來的啊。)

當新的一年變成舊的一年,當新朋友變成舊朋友,日子於是熱鬧了起來。生活的厚度漸漸累積,小小的房裡擁擠著不間歇的話語、未完成的殘篇、計劃中的行程與食譜,也總是在晚餐時分邊盯著不吸引人的BBC邊哼著最近一起聽過的歌。本來想要與世無涉一點的,卻也還是跟著朋友們一起喧譁著直到離別前的最後一刻。

那天下午,輕雨方停,我看了看窗外,說,陪我去山上好不好。冷風颼颼襲來,山頂上從來都是這樣決絕地涼,裹著外套仍哆嗦著,除我們之外就只兩個觀光客般不斷互拍留念的年輕女孩了。北方的夜色來得早,一下子就在身後沉沉地壓了下來,本想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小城的燈一盞盞亮起,輕輕地對又跨過一個年頭的自己說些什麼的,卻因為長驅直入的刺骨寒風而加緊了下山的腳步。沒有人問起為什麼要上山,我也就沒提起,那樣從高處往下看的冷眼與疏離對比出的是身邊有好友的衷心與熱腸。

幾天後,離別就在我們的談論之中如期地上演了。隨著好朋友們一個個離開愛丁堡,我明白接下來的日子將會慢慢的織成一個繭,我蝸居其中。每日早晨,我還是會捧著咖啡貝果站在廚房窗前緩慢地咀嚼著,但再怎麼拉長耳朵也不會有熟悉的音樂從隔壁房裡傳出;每日回家,鑰匙孔後將會是個近乎無聲無溫度的世界,再也不會有雀躍的身影跳至面前討論起當晚的菜單;曾經人聲鼎沸的客廳如今空白空盪令人卻步,桌上還擺著來不及喝完的酒、隨身筆記本上也還標誌著來不及完成的事項,而時差與陸塊就貨真價實地橫亙在我們之間了。

原來離別果真是這麼一回事,是早在見面的那天就埋下的定時炸彈。
只是我始終學不會告別的姿態,所以在那則凌晨五點到機場的簡訊中還是酸了鼻頭。

而轉眼,一月也要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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